油墩子

紫阳街是我去得最多的老街，街上招展着各色的酒幌、店旗，有各种小吃店、糕饼店、老药店、秤店，常给人时光回溯的感觉。虽然是清朝的老街，但我总觉得，《金瓶梅》这样的故事，有可能发生在这里。《金瓶梅》里那些争闲斗气的事儿，我不爱看，但我喜欢《金瓶梅》里的吃，有烈火烹油、鲜花着锦般的闹猛。《金瓶梅》里一写到吃，劈头盖脸便是“登时四盘四碗拿来，桌子上摆了许多嘎饭，吃不了”又是"两大盘玉米面鹅油蒸饼儿堆集的”，还有“银厢瓯儿里粳米投着各样榛松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儿”。而紫阳街上好吃的点心比这多了去了。如果外地朋友来，你带他到紫阳街走上一遭，吃了梅花糕、火烧饼、油墩子，他对这座城市马上会产生几分感情，从此有了才下舌头却上心头的牵挂。

在家乡，油墩子也叫笋饼，或者叫萝卜丝饼，因为馅料是笋丁和萝卜丝。紫阳街上的萝卜丝饼，味道真不是一般的好。外面炸得金黄，里面的萝卜丝却细嫩无比，咬一口，热乎乎，香喷喷，还有丝丝的甜味。如果说童年有什么金色的回忆，那金色的萝卜丝饼在孩子的心中，肯定占有一席之地。

油墩子是南方常见的小吃，在广东，它被叫成猪脚圈、揭桃包、芋粿、油炖、菜头圈之类，最有意思的是猪脚圈的叫法，馅料有红豆、芋头粒之类，以包芋头粒炸出来的猪脚圈最香。在广东，鸭母捻里没有鸭母，鼠壳棵不是用鼠壳做的，猪脚圈里也无猪脚。广东人说话就是那么喜欢拐着弯说，比如一个词“快速”，广东人会说，“时间就是金钱，效率就是生命”，一个词“拖延”，广东人会说，“以时间换空间”。

前些年，街头热闹处，经常有卖油墩子的，摊前摆着一只煤球炉、一只铁锅、两只面盆。这两只面盆，一只用来放面糊，面糊要搅得咸淡适中，一只用来放拌好了的馅——白萝卜丝和葱花。炸油墩子用的是一个椭圆形的铁模子，下面比上面略窄一些。把面糊、萝卜丝连同铁模子一起放人油锅里，在油中让它不断翻滚。看到油墩子在锅里冒着泡泡，你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，等待的过程有点像猫儿挠心，等到两面都炸至金黄，香味一阵阵飘散，一只金黄焦香的油墩子就出炉了。摊主把油墩子放在沥油架上，稍微沥一下油，用一张巴掌大的纸片托住油墩子，递到你手里，油墩子很快在纸片上洇出一片油迹。

刚出锅的油墩子，热乎乎，香喷喷，最是好吃，外面的饼皮焦脆，里面的萝卜丝嫩香，迸发出富有层次的口感。迫不及待咬一口，烫得灿牙咧嘴直哈气，烫得从这只手换到那只手，连连吹气想让它快点凉。但等不到变凉，一只油墩子已经下肚。

小孩子都喜欢吃香脆的煎炸食品，如果那时小吃可以打榜，油墩子一定高居榜首。校门口不远处，小巷子里，常有卖油墩子和卖烧饼的摊子；搞游园或者灯会时，卖主会推个小车，车上架个油锅，现炸现卖。有零花钱的小孩，是小朋友眼里的“阔佬”，时不时可以买油墩子解馋，没有零钱的同学在边上馋得直流哈喇子。关系特别铁的小哥们或小姐妹，买了一只油墩子，会让你咬一口，那是比海还要深的友情。

油墩子这种人间油物，适合怀旧，吃到嘴里那种脆卜卜的口感和鲜甜，让人回味半天。吃着油墩子，童年的回忆真是滚滚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