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味粥跟腊八粥的不同

天台这个地方真是特别，是佛教天台宗的祖庭，亦是道教南宗的所在，故被称为佛宗道源之地。此间有仙气，烟雾缭绕的华顶，灿若云霞的云锦杜鹃，晨钟暮鼓的国清寺，红霞满天的赤城山，采个药都会遇到仙子，无数的高人跑到天台山，“乞取天台一片云”。山川神秀之地，更易集聚天地灵气，小吃起个名字，都神神道道，自带三分玄机，比如面脑面，比如五虎擒羊，比如糊拉汰，比如糊拉沸，比如五味粥，似乎里面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玄机。天台人给小吃起的名，一如高僧所说的“吃茶去”，需要你自己去参悟。而这种参悟，对那些悟性低的人来说，颇为头痛。窝在家里，你是断然悟不出其妙处的，除非亲自跑到天台去。想当年，帝师司马承祯硬是要到天台来，连皇帝都拦不住，而司马承祯的忘年交李白梦中都会畅游天台山，醒来后笔走龙蛇，写下“龙楼凤阙不肯住，飞腾直欲天台去”的奇绝之句。

自从嫁给天台汉子后，我就破解了天台小吃的玄机：天台的面脑面，实际上就是浇头面；而五虎擒羊，就是食饼筒；糊拉沸与糊拉汰，并不是兄弟姐妹的关系，糊拉沸是番薯粉糊，而糊拉汰，则是一种包了馅的薄面饼。至于五味粥，是正月初一必喝之粥。在欢岙一带，五味粥被说成“天地粥”，一碗粥里，包含了天地人和的哲学思想。

佛宗道源之地的人，一年中，有两次把喝粥提到重要的议事日程上，一次是腊八喝腊八粥，还有一次，就是一年的开端——正月初一的五味粥。“五味粥”跟“腊八粥”有割不断的关系，比如腊八粥的另一个名字就是七宝五味粥。但五味粥跟腊八粥，又有很大的不同，腊八粥是甜口的，五味粥是咸口的。

天台人认为，大年初一早上吃五味粥，会招来五福。有意思的是，天台男人平日里几乎不下厨，那些天台大男人说话气势如虹，他们说，男人下厨房，“倒牌子”。不过，大年初一这一天，不分城里乡下，天台男人都会起早煮五味粥，这当然不是天台男人在这一天良心发现，要替女人分担家务，而是另有讲究。在天台，烧五味粥是男子的专利，主要是因为男子属阳，春天渐近，阳气渐足。阳气足，意味着一年收成好。二来也显示男主人地位之尊。另外，主妇忙碌了一年，年初一男主人下厨烧顿五味粥，也算是对主妇的体恤。

天台人好像特别喜欢“五”，食饼筒是“五虎擒羊"，粥又是五味粥。在中国传统文化中，“五”有特别的含义，比如九五之尊，比如五福，长寿、富贵、康宁、好德、善终，比如五行，金木水火土，比如五色，青赤黄白黑，比如五谷，稻黍稷麦救。五味粥的五味是红枣、赤豆、豆腐、番薯、芋艿，加米熬成，取五谷丰登、五福降临之意。红枣、赤豆都是红色，带来正月初一开门红的好兆头。说是五味粥，并非指甜、酸、苦、辣、咸这五味，而是指五种食物的味道。五味粥煮好后，考究的还要再炒个八宝菜——将青菜、木耳、豆腐干、金针菇、鸡蛋丝、香菇、笋丝、海带八种菜炒在一起，点香燃烛，请灶君神佛，将灶王爷供得肚皮滚圆。祭了灶王爷，再祭祖宗，然后阖家开食，一人喝一碗五味粥，过点八宝菜，咬一口烤得焦黄的食饼筒，从胃到心，都很踏实。初一早上的五味粥多半喝不完，留下的一部分，初二吃食筒饼时喝。

通常认为五味粥只跟腊八粥有关，但我觉得，五味粥或许源于旧时正月初七的“七样羹”。《荆楚岁时记》记曰：“正月七日为人日，以七种菜为羹。“传说盘古开天地，女娲初创世，前六日造出鸡狗猪牛马，第七天造出人，是谓“人日”。古代“人日”习俗，通常是剪彩为人，贴于屏风上或戴在头上；在吃上，则是北人食煎饼，南人食菜羹，以求风调雨顺、无病无灾。还说“正月七日男吞赤豆七枚，女吞十四枚，竟年无病"，而五味粥里，赤豆是必不可少的，这似乎可为佐证。

旧时，南方在“人日”所食的菜羹，称为“七样羹”，通常是七种蔬菜—葱、蒜、韭菜、芹菜、芥菜、白菜、菜头(萝卜)之类，包含着聪明、勤劳、发财等寓意。岁月流转中，“七样羹"在江南逐渐式微，却被传到日本，并保留至今。日本人过的是阳历新年，每年阳历的一月七日，日本人都会食七草粥。日本有“春日七草"和“秋日七草”之说，七草粥是以“春日七草”熬成，分别为水芹、荠菜、御行(即鼠曲草，江南人家做青团的材料)、繁缕、佛座(宝盖草)、芜菁、小白萝卜，将它们切碎，加米耐心熬成七草粥。在漫长的冬天，这七种草能经受严寒的考验，长绿不衰，在日本人眼里，它们代表着勃勃的生机和旺盛的生命力，而喝七草粥，为的是祈求健康平安。

不管是腊八粥，还是五味粥，抑或是七样羹、七草粥，不同的粥里，寄托的是同样的祈盼，唯愿岁月静好，平安到老。